1
三寸喉咙海样深。
这是爷爷生前常说的话。以此来告诫我们不要贪恋于口腹之欲。爷爷还说“不怕身上有补钉,只怕地里长满青”,以此来告诫我们不要太在意虚华的外表。总之,穷苦了一辈子的爷爷希望后代跟他一样守心克已,勤俭持家。
在爷爷的谆谆教诲下,迄今为止,我对穿衣都不甚讲究,穿衣只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要太突兀,以至于引起他人的不适,至于好看不好看,那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干?但爷爷的话,我终究只是听了一半。美味当前,咽喉间仿佛有千百只爪子抓挠般,纵使他老人家千般叮咛也顾不得了。
爷爷可能不知道,我人生中最初关于美食的记忆,竟然是跟他连在一起的。小时候,嫁在本村的大姑家打了麻糍,趁热给爷爷送来一碗。洁白的糍粑摊成薄薄的一小块,裹着黑色的芝麻糖,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当时,家里只有我跟爷爷在。我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天色渐暗,房里灯都没有点,祖孙俩端着一碗麻糍,手都没有洗,坐在门槛上,就着门外最后一线光,就用手抓,吃完了那碗麻糍。爷爷还笑着说,我们两双半筷子(用手抓)比筷子吃得更香。四十年过去了,那个冬日*昏的一碗麻糍执拗地占据在我的脑海里,香气扑鼻,甜糯可口。
小时候乡间的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吃食,三餐饭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谈得上美味不美味。但孩子总有办法,满足自己的欲望。男孩子们可以爬树掏鸟蛋,抓小鸟、抓鱼烤着吃。我们女孩子是不会去做这残忍的事的,但我们也决不能委屈自己的小嘴。春天的映山红、桑葚、山莓,夏天的栀子花、马吊、杨梅、覆盆子,秋天的乌饭子、野柿子、野洋桃,冬天的金樱子、丝茅根,这些自然的馈赠,都成了我们口中的美味,滋养了我们整个贫瘠的童年。
小时候,几家人合养一头牛,一到寒暑假就轮到我家放牛,而我就是家里的放牛娃。每个清早及下午,我都会把家里的两头牛赶到河边的沙洲上去吃草。村里的小伙伴们都会把牛赶到那里去放。牛在河洲上成群结对地吃草,我们小孩子则呼朋唤友地在一边疯野。闲则生事,人多也生事。既闲且人多的放牛娃们聚在一起,肯定也会生出众多的幺蛾子。到地里偷点蚕豆、花生、玉米、红薯什么的,烧一堆火,煨的煨,烤的烤,虽然烧得乌漆巴黑的,小脸也吃得黑不溜秋的,可那是我们吃过最香甜的烤红薯、煨玉米,可以跟任何珍馐比拟。至于回家要挨打什么的,早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美味,皮肉吃点苦也是值得的。
我是浙江移民,自小生活在相对独立的移民村里,十岁以前,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更没有吃到除家里以外的美味,保持浙西传统饮食习惯。家里过年做的油炸馃、冻米糖、红薯干等吃食就是人间至味,让整个苦寒的童年都快乐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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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是在离家十余里的镇上念的,在学校一住就是一个星期,从家里带两瓶菜要吃一周,零食是不可能有的。学校要上晚自习,那时候,晚上经常没有电,我们就点着自制的煤油灯上课,条件好点的点蜡烛,几十个半大的孩子坐在昏*的灯光里,认真看书写字的没几个。
这时,一种做美食的神器就派上用场了。这就是女孩子用过友谊牌或是百雀羚面霜的铁盒子。把空盒子洗干净,用铁钉在侧面扎个孔,再拿根小木棍从孔中穿过去,做成一个手柄。上晚自习时,有大胆的同学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豆,抓十几二十颗豆子放进盒子里,盖好盖子,握住手柄放在灯火上烤,一边不停地翻动。不一会儿,一盒还带着香脂味的炒豆子做好了,坐在旁边的同学一人能分到一到两颗豆子。就这样,烤了一盒又一盒,整个教室弥漫着炒豆子与百雀羚的香味,直到下自习,还意犹未尽。
记得当年在武宁一中念高中时,我一堂妹才十一、二岁光景,家住县城,因为是独生女,平日是娇气惯了的。每到周末必骑着一小单车,摇揺摆摆地到学校来找我,说是要接我去她家过周末。其实,我知道,她接我回家过周末只不过是幌子,主要是冲着一中门口的酸萝卜去的。
九十年代在武宁一中念书的学子都会记得,每天放学时节,有一老太太提着两个大红桶,一桶是酸辣味、一桶酸甜味的酸萝卜。萝卜切成厚厚的片,酸脆可口。我俩两种味道各买两毛钱,吃得小嘴辣得红红的,推单车步行五、六里路,回到堂妹家。无论寒暑,周而复始,周周如此。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会不辞辛劳,不畏艰难,可见吃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上大学时,每晚熄灯后,照例会有个卧谈会。同宿舍六个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谈得最多的就是各自家乡的美食,我记得我讲得最多的是武宁的鱼,而一个来自北方的则讲家乡的羊肉。在深夜的大学宿舍,几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越聊越饿,越聊越馋。这样聊的结果,就是起来吃。可几个穷学生又没什么可吃的,只有一人拆一包五角钱的方便面,在黑夜里嘎嘣嘎嘣干嚼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睡觉。
活生生的一群吃货!
3
说起来,我对于吃并不讲究,什么山珍海味,鲍鱼、龙虾并不能引起什么食欲。一次在省城参加一亲戚婚礼,亲戚在城里赚了点钱,儿子的婚礼自然要风风光光地举办,婚礼宴席少不了膏梁罗列,秀色可餐。鲍鱼、龙虾如海*舰队般整齐排列,说实话,我乡下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脑袋如拳头般大小的龙虾,弄一个尝尝,不冷不热,味道乏善可陈,实在难以提起兴致。
一年在外地采访,接待方为了表示重视,带我们去了当地一家非常著名的五星级酒店吃饭,酒店环境高档优雅,服务员彬彬有礼,连餐具都莹莹地泛着光。彼时已经饿了五、六个小时的我畏畏缩缩地跟在主人后面,端上来的满桌佳肴竟索然无味。餐后悄悄与同行的小伙伴说,还是我们武宁排档的炖钵更美味。
参加工作后,在小城有很多机会接触本地美食。小时候甚是排斥的什锦汤、苕子、碱水粑都越吃越顺口,甚至越吃越离不开它。
学校毕业后,曾随大流到上海打了两年工,少年轻狂的豪情褪去后,心灰意冷回到武宁。回来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七月份,孤身一人灰溜溜地穿过小城的小巷去妹妹家借住。小巷中几个赤膊的男人团团围坐在露天摆放的小桌旁,大汗淋漓地推杯换盏,桌子上几个小火炉,炭火“噼啪”有声,炉火上陶钵汩汩地冒着气泡。瞬间,爱上了小城独特的风情。这就是想象中的人间烟火,岁月静好吧。
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些年来,几乎跑遍了武宁的山山水水,除了灵秀的山水令人欣喜之外,各地的饮食竟也风情不同,气象万千,让人喜出望外。
不记得是在什么场景下,初次尝到山背辣椒粉炖猪油渣,咸、鲜、辣、甜、绵,瞬间占据全部味蕾,满桌珍馐黯然失色。从此,只要去山背,主人若要问点什么菜,必会说辣椒粉炖猪油渣,其它无所谓。
其实,除了辣椒粉炖油渣外,如东林的苕子、山背的豆结、石门的鸡汤、甫田的什锦、上汤的腊肉、杨洲的笋箍,甚至有时是一盘油煎茄子,清炒*瓜,新采菜薹、冬笋……林林总总,风光旖旎,香气氤氲,抚慰平凡岁月,令平常的日子活色生香,鲜活诱人。
也曾走过一些地方,尝过外地的一些美食,美则美矣,总觉得少了一些人间的滋味,不如家乡的美食可以令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妥帖,舒坦,是地地道道的“武宁胃”。
说到底还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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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这个词是伴随着网络发展而产生的,小时候并未听过这个说法。与“吃货”意思最近的是“馋”,馋字从字面上理解,是一只善于奔走的狡免,为了食物四处奔跑。所谓“为了一张嘴,跑断两条腿”,因此,真正的吃货,决不会懒。
我有一弟弟,每到放假时,必带着妻儿,不惮舟车劳顿,不远千里,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不为看风景,只为好好享受当地的美食。在他眼里,旖旎的风光抵不上恣情享受美食带来的快感,风景也只不过为他享受美食助兴而已。
还有一美女朋友,每到一地方旅游,第一件事就是买一份当地的美食地图,然后一行人按图一路吃去,把从书籍、电视、网络上看到的美味皆收入腹中,浑身通泰,幸福感爆棚。
办公室里有一群吃货。打球打赢了,意外得了奖金了,拼多多抢到红包了,累了、饿了、高兴了、郁闷了,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网上点一大堆油炸、烧烤、卤煮、炸鸡、奶茶,甜的、咸的、辣的、麻的,啥味都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边吃边品,乐不可支,美食不仅能消除疲惫,还能使人兴奋。
怪不得两个儿子小时候都把做厨师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看来,“吃货”这个毛病是古今中外、老少通吃啊。
可在我看来,吃货并不是毛病,而是身体好,热爱生活,生活有情趣的表现。
爷爷若活到现在这个物资丰富的年代,肯定不会说出“三寸喉咙海样深”的话吧。
作者简介
余慧琳:70后,祖籍浙江淳安,生长于江西武宁。现供职于武宁县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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