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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氏”“炎帝”融合过程考辨——兼论二者分合之原因
秦楠楠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信阳)
摘要：“炎帝神农氏”称谓的形成过程及演变轨迹，可分以下几个阶段：战国以前，“神农氏”与“炎帝”二者截然分开，有着严格界限；战国时期，二者开始交叉叠合；西汉仍以区分为主，两汉之际开始逆转，东汉则以融合为主流；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彻底融合为“炎帝神农氏”，从唐宋一直沿用至今。此过程与不同时期的*治背景和历史演进趋势相适应，反映出民族融合进程中人们对古史传说的整合及对上古史的重建。关键词：神农氏；炎帝；炎帝神农氏；多名合一；*治神学
神农是公认的中华文明的始祖之一，在我国文化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长期以来，学界对“炎帝”及“神农氏”的分析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相关事项已大体梳理明晰，龚维英也曾探讨过“炎帝神农氏”的形成过程。然而，“炎帝”与“神农氏”二者的分合历程尚缺乏深入讨论。“炎帝”与“神农氏”究竟是指同一人还是两个人，抑或对应更多存在？如为一人，为何会有不同称谓并存？这种名实分合现象何以发生？其背后的文化史逻辑是怎样的？这一系列问题尚有待解决。前人提出的“多名合一”观点，似有一定说服力。故本文采用关键词的研究方法，通过爬梳典籍中“炎帝”与“神农氏”的相关记载，对不同时期二者意涵的分离、交叉、叠合情况加以考辨，以期勾勒出“炎帝神农氏”称谓的形成过程及演变轨迹，并对其内在动因加以初步分析。
一、“神农氏”和“炎帝”的区分记载
“神农氏”“炎帝”所指最初并非同一，而是逐渐糅合为一。现存东汉之前的典籍基本都将“炎帝”与“神农氏”分开记载，二者既不共现，也不互作训解。这表明二者初始所指截然不同，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族群首领，承载不同的氏族传说。相较而言，“神农氏”先出，对应的古史传说时期更早更长，用以指称的传说人物和内容更多，其作为符号的能指范围也更大；“炎帝”后起，对应的时代较短较晚，指称的人物和内容相对少些，能指范围不如“神农氏”。
(一)神农氏
“神农氏”可追溯至传说中的伏羲时代，《周易·系辞》曰：“庖牺氏没，神农氏作。”[1]经学家常将“伏羲”“神农”视为个体之名，这实是一种误解，主观地将“氏”字抹掉，将概念窄化了。《说文文解字》曰：“氏，巴蜀名山岸胁之旁箸欲落者曰氏。”段玉裁注云：“部曰：‘秦谓陵阪曰阺。’与氏音义皆同。”[2]据此，“氏”即山的支脉、分支，相当于“支”；所谓“某某氏”，就是上古时期人们对某一族群的某个分支的专有称谓，意在标明其居处和血缘族属。先民最初以居住地域和母系血缘为依据，名之曰“某姓某氏”；后来逐渐以父系血缘为依据，规范为“某祖某宗”。“某某氏”的广泛使用，是文明程度提高的显著标志。《国语·晋语四》载：“*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其同生而异姓者，四母之子别为十二姓。”[3]-又云：“昔少典氏娶于有虫乔氏，生*帝、炎帝。*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帝为姬，炎帝为姜。”[3]“四母之子”“同生异姓”“别为十二姓”的事实，充分反映出上古时期依母族立姓氏以区分后代支脉的惯例。《说文文解字》曰：“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称天子。从女从生，生亦声。《春秋传》曰：‘天子因生以赐姓。’”[2]同样印证了这一事实。“同德则同姓”当属后起，《礼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亦系晚出制度，此不赘述。
先秦典籍中的“某某氏”多针对族群分支而言，与后世以“氏”指称具体某人的用法迥异。同理，“神农氏”一般指“神农部族”。《吕氏春秋·慎势览》曰：“神农氏十七世有天下。”[4]《尸子》曰：“神农氏七十世有天下。”[5]66《史记·五帝本纪》亦云：“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帝。”[6]3晋皇甫谧整合古书诸说，撰《帝王世纪》曰：“神农氏……在位百二十年而崩。至榆冈，凡八世，合五百三十年。”[7]可见，“神农部落”前后延续数百年之久，一度十分强盛，曾为天下共主，其首领世袭“神农”之称号。故汉末宋衷《世本注》云：“神农，代号也。”[8]79
那么，“神农氏”部族名号从何而来？与“神农”是何关系？我们认为，“神农氏”名号来自上古母系氏族时代姜水部族首领，因其功勋卓著，故人们尊其为“神农”，并以其尊号为其部族之代称。对此，古书有较多资料可资证明。杜预《左传集解》曰：“神农，姜姓之祖也。”[9]-《帝王世纪》曰：“神农氏，姜姓也。……长于姜水。”[7]《庄子·盗跖》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10]《淮南子·修务训》载：“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蠬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硗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11]郑玄《六艺论》谓：“神农斫木为耒耜，揉木为耨，始教天下种五谷，故号为神农也。”[12]《礼含文嘉》曰：“神者，信也。农者，浓也。始作耒耜，教民耕，其德浓厚若神，故为神农也。”[13]综上，姜水部族首领崛起而得“神农”尊号，成为部落联盟首领，其部族遂名“神农氏”，由此开启了“神农氏世”，“神农”成为世袭之号，亦称“帝某”，直至*帝族崛起代之。
(二)炎帝
与“神农”类似，“炎帝”本是上古时期烈山一带某部族之领袖的称号，其部族称为“炎帝氏”，也称“烈山氏”或“厉山氏”。炎帝曾一度为部落联盟首领。《国语·鲁语》载：“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韦昭注：“烈山氏，炎帝之号也，起于烈山。《祭法》以烈山为厉山。”[3]又称“朱襄氏”，《吕氏春秋·季夏纪》载：“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高诱注：“朱襄氏，古天子炎帝之别号。”[4]此部族以火为标识，《左传》载：“炎帝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9]谯周《古史考》亦谓“炎帝有火应，故置官师皆以火为名”[15]。其部族崇拜火或太阳，故后世有“炎神”[16]之称。“炎帝族”[17]长期存在。《春秋命历序》曰：“炎帝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12]《三皇纪》曰：“炎帝之后凡八代，五百余年，轩辕氏代之。”《山海经》亦有4处叙述炎帝子孙事。足见“炎帝”是其部族首领的世袭尊号。其活动区域主要在南方，与《逸周书·尝麦解》“五帝之官”中“赤帝”所职守的方位大体相合[18]-，故战国方士的五德终始学说将之纳入方位“五帝”之列，为南方之帝，也称“赤帝”。《春秋文耀勾》曰：“仓帝其名灵威仰，赤帝其名赤熛怒，*帝其名含枢纽，白帝其名白招拒，黑帝其名汁光纪。”[12]上述种种文献资料表明，先秦典籍中“炎帝”与“神农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尊号，各有所指，代表着不同的族群，承载着不同的传说。
二“神农氏”与“炎帝”的混一
上文区分了“神农氏”与“炎帝”原初所指，明确了“炎帝”与“神农”本是两族之发迹始祖与领袖之尊号。但尊号是世袭的，久而久之，自然分不清先代与后代的事迹归属，“多名合一”势所必然，“众美归之”无可避免，因此后世文献中二者均已成为跨越时空的历史符号，二者的界限也日益模糊。这种模糊性直接导致后人将两个尊号人格化和神格化。由于文献记载的模糊性和事迹的相似性，二者具备了“可合并性”，“神农氏”与“炎帝”的称谓也随之渐趋混一。其融合过程具有较为明显的阶段性：战国以前，二者截然不同，互不相涉；战国时期，二者开始交叉叠合；西汉仍以区分为主，两汉之际开始逆转，东汉则以融合为主流；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彻底融合为“炎帝神农氏”，从唐宋一直沿用至今。
文献记载暧昧相似，战国时期初露端倪。管仲曾说“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6]。尽管区分二者，但“禅云云”的相近事迹也成为潜在的耦合点。《国语·鲁语》：“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此条记载又与“神农”的特长及职事相近，《吕氏春秋·六月纪》载：“水潦盛昌，命神农。”另，《世本》辑本中出现“炎帝神农氏”。
西汉以经学立国，学者“述而不作”，其著述中有关“神农氏”“炎帝”的表述一般都是沿用先秦的说法。西汉前期贾谊、司马迁等人尚且能够守住古说，但《史记》中“神农氏”与“炎帝”的事迹已趋合流。《大戴礼记·五帝德》称“(*帝)教熊罴貔豹虎，以与赤帝战于版泉之野，三战然后得行其志。”[19]《史记》也基本承袭了此说，但主角是“神农氏”。到了西汉末年，刘歆在《世经》中把二者合一，他说：“神农氏作，以火承木，故为炎帝。教民耕农，故天下号曰神农氏。”[20]这段文字被班彪班固父子采入《汉书·律历志》，颜师古《汉书注》已指明[20]、。此后，学者们普遍认为“炎帝”就是“神农氏”，“神农氏世”被选择性遗忘，“炎帝神农氏”呼之欲出。王符《潜夫论·五德志》说：“瑶光如虹，贯月，感女枢幽防之宫，生赤帝。”“有神龙首出，常感姙姒，生赤帝魁隗，身号炎帝，世号神农”[21]。蔡邕《独断》也说：“伏羲为太昊氏，炎帝为神农氏，*帝为轩辕氏。”[22]86及至汉末，连最优秀的经学权威也不再区分“炎帝”与“神农氏”。郑玄《六艺论》说：“炎帝神农氏姓姜，人身牛首，有火瑞，即以火德王王。”[14]高诱《吕氏春秋注》云：“神农炎帝，三皇之一也。”[4]宋衷《世本注》谓：“炎帝即神农氏。炎帝、身号，神农、代号也。”[8]79“炎帝神农(氏)”专名化，并被赋予了比肩“*帝”的至尊地位。
魏晋南北朝时期，“炎帝”“神农氏”二者合一被处理得更加圆融。其中以皇甫谧《帝王世纪·炎帝神农》最为典型：“神农氏，姜姓也。母曰妊姒，有蟜氏之女，名女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尚羊，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有圣德；以火承木，位在南方，主夏，故谓之炎帝。都于陈，在位百二十年而崩。”[7]杜预《左传注》亦有类似表述[9]-。王嘉《拾遗记》则说：“炎帝始教民耒耜，躬勤田亩之事，百谷滋阜。”[14]4-5此后人们叙述炎帝、神农氏时，多以《帝王世纪》为据。南朝梁陶弘景《真诰·阐幽微》云：“炎庆甲者，古之炎帝也。”自注云：“炎帝神农氏造耕稼，尝百药，其圣功不减轩辕、颛顼。”[23]梁元帝《金楼子·兴王篇》也说：“炎帝神农氏，姜姓也。母曰女登，为少典妃。”[24]44可见，此时“炎帝神农氏”的叫法已经逐渐定型。
到了唐代，这种叫法被载入史书及五经正义中，经国家意志加持而成为定名。贾公彦《周礼正义序》[25]3、司马贞《三皇本纪》[26]、张守节《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孔颖达《五经正义》等书，几乎将古代典籍中“炎帝”和“神农氏”的所有事迹都整合起来了，“炎帝即神农”[27]最终定谳，合并历程结束。后出文献如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清康熙年间吴乘权《纲鉴易知录》等书，也就不再区分二者，而是采取合二为一、笼统叙之的方式对其进行言说，不仅将“炎帝”的事迹加于“神农氏”，也把“神农氏”的功绩加于“炎帝”。如此一来，先秦古籍与汉晋典籍中能够证明二者并非一体的材料都被用来重新构建“炎帝神农氏”的神迹，其各自的功绩和事迹反而模糊了，“炎帝神农氏”是为一体成为常识。
三融合成因之分析
“神农氏”与“炎帝”两个称谓由分而合的历程，是由不同历史背景下的*治需求和文化环境所决定的。以下加以简要分析。
三代及春秋时期“学在王官”，“三皇”“五帝”各自的传说与功绩大都“载于祀典”，有专门的“王官”负责，追溯先王功德的祭祀活动又定期进行再现性演绎，古史传说得以在官方仪式中保存下来，传承比较稳定，故而“神农氏”与“炎帝”判然分开。春秋后期“礼崩乐坏”，“祀典”遭到严重破坏，相关传说开始讹变甚至湮灭。战国时期兼并频仍，统一潮流不可阻挡，各民族急剧融合，为稳固*治局面，诸侯不得不着力于民族向心力与文化融合的意识形态建构，编制上古以来历代王侯谱系及文化谱系成为其必然选择。将各族祖先均追溯到传说中的炎*二帝，有利于实现“礼”的等级化、秩序化、同一化。作为统治阶级文化工程的遗存，《史记》诸侯国本纪中的谱系便是最有力的证据，毕竟“三千诸侯”“八百诸侯”不可能都直接源于炎*二帝。
秦并六国，建立了规模空前的统一大帝国，民族认同感的培养和强化本应得到进一步延续，但秦朝迅速灭亡，被刘邦集团取而代之，由此开始了两汉长达年的大一统时代。在两汉时期，“民族融合”这一尚未完全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受到统治阶级的高度重视，各民族加速融合，但其过程亦随着*局的变化而呈现出阶段性。
首先，西汉是拉开“神农氏”与“炎帝”融合的帷幕时期。秦灭六国典籍，汉初所有幸存典籍对“炎帝”“神农氏”乃至“炎帝神农氏”的传说和追记，都是依据战国时期残存的古史传说演绎而成，因此其中“神农氏”“炎帝”的分合情况也比较复杂。以刘安、贾谊、司马迁为代表的大学者多倾向于严格区分，但楚汉之际已经有了异说。这是因为，刘邦发迹之初曾有“赤帝子”的传说和“瑞应”。《史记·高祖本纪》载：“立季为沛公。祠*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6]《封禅书》云：“汉兴，高祖之微时，尝杀大蛇。有物曰：‘蛇，白帝子也，而杀者赤帝子。’高祖初起，祷丰枌榆社。徇沛，为沛公，则祠蚩尤，衅鼓旗。遂以十月至灞上，与诸侯平咸阳，立为汉王。因以十月为年首，而色上赤。”[6]刘邦被推立为沛公，立即祭祀赤帝，“遂以十月至灞上，与诸侯平咸阳，立为汉王。因以十月为年首，而色上赤”[6]。这些都是刘邦以“赤帝子”自居的表现。刘邦以“赤帝子”自称，其思路与陈胜“大楚兴，陈胜王”的把戏如出一辙，而所依托的标靶则远远高出众人，直接以南方之帝“炎帝”做招牌，称“赤帝子”以比拟“天子”，企图以火德继秦水，这其实是战国以来“五德终始”*治神学的成功运用。初为公、王已经如此，登基之后可想而知。既然刘邦为“赤帝子”，又当上了皇帝，那么他手下的文人学士自然要“美盛德之形容”“以成功告于上帝”，将“赤帝”捧上高高的神坛，与*帝平起平坐。而先秦典籍中记载的“赤帝”亦即“炎帝”，身上具有种种劣迹，是与人文始祖“*帝”处于敌对地位的，所以刘邦登基之后势必要清理这些旧说。于是将时代稍后的“炎帝”同“神农”挂钩，并逐渐混同，以此消解关于“赤帝”的不良记录，从而达到美化刘邦的效果。到了汉武帝以后，这种神化现象更加明显，直接原因是刘彻本人崇神仙之说，喜好淫祀，自以为能够成仙，因神化自身而及于高祖，进而追溯到“赤帝”身上，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史记·孝武本纪》载，元封五年(公元前年)，武帝下令修泰山之封，“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帝并赤帝”[6]。此举不仅是为了标榜自身功德，而且隐然也有追步《管子》所谓“神农氏”“炎帝”封禅之迹的意思。
其次，两汉之际是“神农氏”与“炎帝”相融合的一个关键的转折期，其中尤以刘向、刘歆父子为关键人物，引起转向的关键著作是《世经》。《世经》“为中国历史描述了一个从上古太昊庖牺氏以来直至当时的五德帝王谱”。王莽篡汉后，出于论证其*权合法性和“托古改制”的需要，进而授意刘歆进行文献的改造和伪作。“刘歆在五德相生的理论基础上，通过设置闰统和加入少昊，创作了《世经》帝德谱，使该谱同时符合‘汉为尧后’与‘汉为火德’两个命题，以为王莽篡权服务，为了消弥这一学说与其他文献的矛盾，刘歆不惜遍伪群经”[28]。“其实,《世经》帝德谱本质上即是为汉代寻找合法性依据,刘向很可能为汉室皇族编制了一套从春秋战国以来的家族迁徙路线图,以与《左传》记录相衔接”[28]。刘向、刘歆父子的做法被班固全盘接受，写进《汉书》，相当于从官方意识形态角度默认了“神农即炎帝”的谬误，从而纵容甚至鼓励了东汉中后期文人对于上古传说中帝王世系的重构。
再次，东汉时期，人们对“神农氏”和“炎帝”关系的认识发生了彻底颠覆，不论是历史家，还是文学家，几乎都普遍认同“炎帝”与“神农氏”为一体。东汉初史学家袁康所撰《越绝书》曰：“炎帝有天下，以传*帝。”[29]22根据《史记》等书的记载，炎帝是被*帝用武力取而代之的，袁康却说是“传位”，亦即“禅让”，这显然是一种刻意的美化。之所以如此，很可能是因为光武中兴，借鉴了王莽当年的某些做法，在谱系上再做文章。为神化其帝统，其麾下文臣再次捡起“刘邦为赤帝子”的旧话，进而美化“赤帝”(“炎帝”)，改口说他是主动传位给*帝，而不是被驱逐下台。这样论证，就从“天命论”和“五德终始”两条理论逻辑上证明了“汉德未衰”“刘氏再王”的合理性与神圣性。在刘秀的一手提倡下，东汉经学被神学化，帝系也被搞得乌烟瘴气，经术已经没有了西汉初年那种求实的品质，好事者将“炎帝”“神农氏”合称“炎帝神农氏”，也就自然没有那么多疑惑、顾虑与阻力了。积重难返，以致最后连同郑玄、高诱、宋衷这样最优秀的经学家也已经无力“正名”，只好从众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虽然也有过西晋短暂的统一，但从汉末*巾起义到隋文帝统一全国，经历了长达4个世纪的分裂和混战，且不说地理上的南北对峙，单是北方少数民族*权的更迭便足以令人目眩，因此可以说，这是一个以分裂为特征的历史时期。这段时间，既是*权频繁更迭的大分裂时期，又是各民族空前大融合时期，但由于民族血统和文化认同的原因，融合进程显得较为缓慢。也正是在这种胡汉分立、“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混乱情况下，原有的中原各民族的分歧被逐渐消解，取而代之以新的民族认同歧议，亦即偏安*权的所谓“华夷之辨”。在篡权弑君频现的情况下，北方*权统治者没有所谓的“夷夏之辨”的意识，而汉族*权的统治者则根本无暇再摆布“神农氏”与“炎帝”的分合问题。因此，我们只看到西晋《帝王世纪》与南朝《金楼子》这寥寥几种缀集故纸的相关文献。
隋唐时期，“炎帝”“神农氏”合一并最终定型，其原因在于，经历了大分裂时期缓慢的民族融合，国家实现了大统一，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隋唐两代的国力空前强盛，统治者迫切需要表现盛世的精神气象，以便获得自我满足感。故而这一时期官方对各民族起源、流布演变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梳理和再次重构，力图造成一种统一的民族根源的体系，终结以往各种相异的传说，同化民族心理和文化心理，以便进一步塑造民族凝聚力。官方以制定《五经》正义与重纂南北朝以来各代正史作为手段，通过几十年的努力，终于取得丰硕成果，颁行天下，营造了一种包容开放的盛唐文化气象。至此，争议几千年的“神农氏”“炎帝”的问题终于被基本肃清，以后历代均不再对此产生大的争议。
以上所述，乃是从“神农氏”“炎帝”合一的现实*治需求层面进行的讨论。二者得以合一，其实还有技术层面的可行性。概括言之，先秦以来对“炎帝”“神农氏”的相关记载极少，但又具备了一些基本的历史信息，这种模糊的官方史料结合民间传说，既为人们重构上古帝王谱系提供了基本的材料，又留下了巨大的重构、演绎和神化古帝王的空间。正是在这种半有半无、似是而非的文化语境中，人们“层累地”重构了上古帝王谱系。
总之，“神农氏”“炎帝”称谓的合一，只是后世重构古史传说时代“历史”和“史实”的一个典型案例。透过这个案例，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把握和研究上古史，从而更好地理解和传承优秀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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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Nannan
(SchoolofLiberalArts,XinyangNormalUniversity,Xinyang,China)
Abstract:Generallyspeaking,therecordsofYanEmperorandShenNonginancientbookshaveobviousstagecharacteristics,whichcanbedividedintoseveralstages:beforetheWarringStates,YanEmperorandShenNongweretwodifferentindependents.Theconcepthasstrictboundaries,andtheclassicsseparatelyrecordthetwo;fromtheWarringStatesperiod,therearetwophenomenaofoverlappingandpartialoverlapintheclassics;thetwoHansarethekeyperiodofintegration,theWesternHanDynastyismainlydivided,andthetwoHansbegintoreverse.IntheEasternHanDynasty,thefusionwasthemainstream;duringtheWei,Jin,SouthernandNorthernDynastiestotheSuiandTangDynasties,thetwograduallymergedandeventuallyfixed,forminganewconceptofYanEmperorShennong,whichhasbeenusedsincetheTangandSongDynasties.ThegradualestablishmentoftheconceptofYinEmperorShennongis
